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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与家庭

唯色:要真实写作就势必要碰撞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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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居住在北京的藏族作家唯色获得了美国国务院颁发的2013年国际妇女勇气奖。由于有关当局常年拒绝给予她护照,她无法出国,在5月19日,才在北京美国驻中国大使馆,从美国驻华公使王晓岷手中接过了奖杯。唯色早在九十年代曾是《西藏文学》杂志的编辑,2003年因为发表《西藏笔记》而触碰了言论审查的红线,从此脱离体制,成为自由撰稿人。自2009年以来,她目睹藏区频繁发生的藏人自焚抗议事件,开始记录收集自焚藏人的生平,并汇集成册,希望世人不要忘记他们,更不要忘记促使他们选择如此惨烈方式的困难。美国国务院在国际妇女勇气奖授奖词中写道:“在中国藏区出现越来越多的自焚和其他抗议事件的时期,茨仁唯色成为中国大陆为境内藏人人权状况公开勇敢声言的最杰出的活动人士。”唯色通过电话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藏人作家唯色
藏人作家唯色 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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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首先,能否谈谈您获得国际妇女勇气奖的感受?

唯色:不能去美国领奖是因为我长期以来一直得不到护照,已经很多年了。所以,虽然好几次得过国际奖项,但都不能出去领奖。这次在3月份美国国务院颁发的国际妇女勇气奖也是一样,不能去领奖,同时,3月份又有两会,我被软禁在家。这都是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制度下,这样一个现实中的很真实的现状。

法广:这个奖项主要是为了表彰您最近几年持续关注藏人的生活、生存状况,他们的人权状况。您最近也(准备)在台湾出版一本关于自焚藏人的书,在书里列出121位自焚藏人的生平。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唯色:书现在还在编辑当中,还没有出版,7月时出版。

其实,说这个话题我感觉非常沉重,因为今天我又得到消息说,5月27日,在青海的曲麻莱县,又有一位30多岁的牧民自焚牺牲。当时写这本书时,我是希望这么惨烈的抗议、这么多人自焚会随着我的记录的结束而结束。但是没想到还(继续)有藏人自焚,这让我特别的心痛,觉得这个记录还是完成不了,我还得记录下去,这样的过程 从09年到现在,每次(自焚事件)都是一个很大的折磨。

法广:您自己是否理解这些藏人选择自焚的举动么?

唯色:对,我非常理解。因为实际上,藏人的自焚是一种政治抗议,是因为有这么大的压迫,而且,这种压迫这些年来有增无减,并且细化到方方面面,非常的细节,非常具体,藏人根本喘不过气来了。我在我的书中也写道,虽然是藏人在用自焚的方式表达政治抗议,但是,点火者是集权者,是他们在点火,他们一直都在点火。所以,藏人的抗议是持续的。我自己当然非常理解。当然了,这么惨烈实际上是非常痛苦的。

为什么藏人自焚难以在中国舆论中引起广泛的关注?

法广:频繁的藏人自焚事件一直令国际社会震惊。但是,在中国的舆论界,即便是在关注中国民主进程的人群中,好像并没有特别关注藏人自焚事件。您怎么理解这种状况呢?

唯色:对。实际上是(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这种状态有多种原因。强大的(信息)封锁肯定是原因之一,一方面完全封锁真相,比如,在境内的网站上看不到讨论,一旦有一点讨论,立即就会封杀,立即删除。在新浪微博上,甚至连点一个蜡烛的图案,都会被删除;或者说个数字,比如,到如今为止已经有122位藏人自焚,我如果写122人、点一支蜡烛,新浪微博的网管都会马上删除。

另外一方面是威胁也特别的具体。比如,(我的朋友中都曾有这样的经历),在新浪微博上转发一条关于自焚的消息,此人很快就会被警察找到,被喝茶,甚至被威胁。有的人喝茶的时间还非常长;有时候会半夜就把人带走……

除了这样的恐惧和真相封锁,还有中国官方喉舌媒体强大的宣传。比如CCTV现在在播关于藏人自焚事件的宣传片,从去年到现在已经做过5个宣传片,每部宣传片大概都三、四十分钟左右,现在已经播放了两个多小时。这些宣传片反复在说,一方面说藏人自焚是什么境外势力、是什么达赖集团操纵煽动,另外一方面,又对境内藏人污名化,把他们说得特别肮脏,或者都是有缺陷的,是不正常的,等等……中国的民众一方面得不到真相,不能谈论真相,另一方面又面对CCTV这样的媒体强大的宣传攻势,包括新华社,新华网,报纸、网络、电视等媒体双管齐下的宣传,很多人就会对官方媒体的说辞半信半疑、甚至是相信的。这样,很多人面对藏人自焚就会有自己的看法,实际上有时候是被官方媒体洗脑了。

法广:就是说有一种舆论导向……

唯色:对。还有一些人 这些人也很多,他们内心深处有一种对大一统思想的认可,对藏人的任何抗议,他们都会认为可能有别的诉求,他们想不到藏人的自焚抗议其实也包含着对人权、对权利等等的诉求。他们会认为是可能更多的有别的、政治方面、甚至涉及到主权问题这样的诉求,这个时候,很多人就认为是不可接受的,就会对此有一种抵触。

还有,假如是汉人中有这样的抗议,而且是这样大规模自焚事件的话,可能无论真相怎样被封锁,压力如何大,还是会有相对来说多得多的声音。可是,在藏人面临这样情况的时候,为什么失语者这么多呢?(我觉得)还是有些人会有一种认识,就是汉民族常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同时,也觉得少数民族都是未开化的人群,觉得自焚抗议证明了他们不开化的程度、他们的野蛮、不文明等等,因素非常多。我是在这些年记录(自焚事件)的过程中,在记录与别人互动的过程当中,慢慢认识到,慢慢了解到的。如果说面对自焚有某种沉默的话,其实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现象,但我也觉得这一点是非常值得研究,非常值得重视的现象。

青藏铁路带来了什么?带走了什么?

法广:中国政府这些年在西藏投入了大笔资金,开展建设项目,最有标志性的项目就是青藏铁路。很多中国人对西藏问题日益突出因此很不理解,认为政府投入这么多资金,帮助西藏发展、建设,好像藏人很不领情。您怎么看这种认识上的误差呢?

唯色:首先,在这个问题上,一方面,我觉得很多人(包括政府,包括很多中国人)都会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问题,他们会说:我们给你们带去了现代化,为什么不领情……我觉得首先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原住民、本地人的自主权问题。具体到西藏,西藏是一个自治区,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就应该有自治权利,但是,在西藏自治权利形同虚设。具体到青藏铁路来说,铁路从开始到现在,有没有本地人、藏人发表过,或者表达过什么意见?他们往往是被当局“代表”了,当局说是藏人想要铁路。但是,藏人真的想要么?在没有自治权利或者说自治权利形同虚设的情况下,就是再好的铁路,对于本地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负担。如果真的有自治权,原住民也想要,那不要说一条铁路,就是家家门口都有铁路过,也值得欢迎。

另外一方面,青藏铁路从06年通车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我们来看看青藏铁路带来了什么,带走了什么。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这么些年过去,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青藏铁路带来了大量的人,这些人包括游客,也包括移民,也包括做各种生意的人,他们蜂拥而入。青藏高原可能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多的人;另一方面,青藏铁路带走的是西藏的资源,是矿产资源,水域资源……这也是西藏现在最突出的一个问题。现在不光是在建去拉萨的铁路,其他各种到地区的,比如到日喀则的等地的铁路都在开通,都在兴建当中。这些铁路有一个很大的功能:它也是运输各种物资的工具。这些年间,西藏每个地方,只要有山的地方都在疯狂地开矿,有水的地方都在疯狂地修水电站,各种人,各种公司到西藏跑马圈地,在这样的状况下,西藏高原的生态实际上已经是不堪重负,不堪忍受这些压力。所以,这些年间爆发的很多问题、各种民众的抗议等都与此有关,包括那些自焚藏人,他们不光有政治诉求,同时也包含了维护个人权益的诉求,这些都交织在一起。当然,个人权利,在没有真正自由、自主的时候,权利会不断地丧失,不断地被剥夺。

很多藏人知识分子一直在勇敢地表达

法广:这些年,您几乎是中国国内唯一一位持续关注藏人自焚事件和西藏人权状况的声音,您的个人博客也反复被屏蔽封锁,您也不能在中国媒体上发表文章。您是否会感觉有些孤军奋战呢?

唯色:可能在外界看来我是唯一发出声音的人,有些孤军奋战。但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的特点是用中文写作、发声。而且,我也翻墙,等等。事实上,我知道在境内的藏地,有很多藏人用藏语写作、用藏语发声。这些年来,相当多的藏人知识分子其实一直在勇敢地表达,而且因为他们是向内、向自己的族群表达,向自己的人民诉说。这样的藏人非常多,不只有作家,还有歌手,他们用各种方式表达。当然,他们所受到的打击,惩罚等等,也是非常严厉的。他们会因为一首诗、一篇文章就被判几年刑!所以,想到他们的时候,一方面,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孤独的发声者,同时,我也觉得我比他们要幸运得多,我没有遇到他们那么大的苦难,我还能够有相对来说比他们多得多的权利。这样的时候,我会感觉我有更多的责任。

真实写作势必要碰撞禁区

法广:这些年,您不能公开的发表,也不能自由出行,但是,在这之前,在90年代,您其实可以说是“体制内”的人,一直是《西藏文学》杂志的编辑。只是在2003年,作品《西藏笔记》被当局查禁,而您又拒绝就此做检讨,此后变成自由撰稿人。在此后的几年,您和体制的关系变得渐行渐远。现在回想这段路程,您觉得为什么这条路越走越远了呢?

唯色:是呵。其实,作为一个写作者,他都有对一个方向的坚持,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和自己的良心有关。90年代,我主要是诗歌写作。当时写诗的时候,实际上我已经开始触及到现实,了解到现实。在这个过程中,在体制内和在体制外是非常不一样的空间。在体制内,你会有很多的自我审查,自我限制。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写作,知道禁区在那里,所以,有时候会自我规避,觉得这里是禁区,不能碰……等等;但是,我觉得真正适合自己写作的时候,如果不能真实地写作的话,自己会觉得不安,觉得写得没意思,最后觉得自己必须要写出有意义的东西,写出有意义的作品,这就势必要跟真实有关,跟真相有关,那这个时候,你就会不断地去碰那个禁区。碰禁区的过程,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会不断地尝试。在这个碰撞的过程中,自己有时候也会心存侥幸,想着是不是会躲过,若躲过了就没事了。但是,同时也希望自己再真实一点,更真实一点……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最后你会发现,真相是根本绕不过去的,它像一座大山一样。我自己这些年的感受就是这样非常有趣的(过程)。而且,我觉得,写诗的时候,还能比较含蓄,有时候写了真实的东西,但别人看不懂,因为诗歌总是比较晦涩。后来,我开始用散文写作,再加上开始触及非虚构类的、真实写作的时候,禁区就势必是要碰的,这就要出问题了;结果就是你要选择是否继续妥协,如果妥协,那还可以继续在体制内享受体制的种种好处,种种利益;如果不妥协的话,那就要承担脱离体制之后的种种艰难。

法广:您目前的博客取名“看不见的西藏”,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

唯色:这当然是一个比较诗意的名字。但其实我觉得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看见了西藏,相信自己看到的西藏就是真正的西藏。但是,他看见的西藏可能是一个被很多被有意识地洗脑之后呈现出的西藏。我觉得,作为一个藏人,以我在自己家乡生活的经历、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的经历,我知道有很多谬误笼罩在西藏这个概念之上,我想把这些谬误,或者说迷雾拨开,让大家看看我作为一个藏人所看到的西藏是什么样的。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说我所讲述的西藏,完全就是真实的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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