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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亮与«无去来处»:从核灾难创伤记录到人类发展模式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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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独立纪录片导演赵亮的新作«无去来处»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今年特别设立的环境主题特别放映单元。一如既往,赵亮执导的影片难以让观众无动于衷。这部新作,从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和日本福岛的核灾难入手,展示核开发-无论是民用核电站,还是核武器试验,给人类、给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带来的巨大创伤。镜头也转向德国清理拆除核电站设备的浩大工程,转向地下埋藏着需要几个世纪才能完成衰变的核废料的芬兰,提醒世人,在气候变化严峻挑战背景下被推崇为清洁能源的核能开发绵绵无期的威胁,也告诫世人,永无止境的物欲推动下的发展模式正不断创造幽灵,而“人类创造的幽灵比人类命更长”!影片最后,一条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仿佛一个巨大的问号:当今世界的发展模式正将人类带向何方?赵亮导演没有来戛纳参加电影节展映,他接受了法广中文部的线上采访。

中国纪录片导演赵亮的影片无去来处剧照。该片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特别设立的环境专题特别放映单元。
中国纪录片导演赵亮的影片无去来处剧照。该片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特别设立的环境专题特别放映单元。 © 无去来处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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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在此之前,您有一部40分钟的短片:«孤寂的声音»,讲述的是同一个话题,也是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造成的灾难为背景。这部«无去来处»是否可以说是«孤寂的声音»的扩展篇呢?能不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对核污染话题这么关注?

赵亮:“那个短片其实是我第一次去切尔诺贝利考察的时候拍的一些素材,第一时间找到了玛丽亚,影片中的那位老人。回来之后,我有一个拍摄这个题材的计划,但一直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如何在一部长片里去体现的方案。那部短片«孤寂的声音»正像您所说,像是一个小的实验片,比如画画,通常会先画一个小稿,然后再去放大、充实。它就相当于我画画的一个小稿,是为这部长片的一个小的实验。”

“至于为什么关注核问题,这要从2017年说起。我拍片子的周期比较长,我用5年时间拍完«悲兮魔兽»之后,2016年我跑了一年电影节。2017年开始考虑新的作品,新的电影。当时回到我在中朝边境的家乡,丹东。这里与朝鲜只有一江之隔。当时是想回去看看父母,同时也是想在那里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个想拍摄的题材。这段时间里,突然有一天发生了像地震一样的颤动。两天后才知道是朝鲜试射氢弹。当时,小城人民都非常震惊,因为离我们这么近。原来以为这些事情离我们很遥远,但突然在距离我们四、五百公里的地方发生爆炸,让我们这座小城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这让我非常震惊。”

“我就开始考察。我觉得离我们身边这么近,有这么大一个主题,我还在思考别的问题,确实有点本末倒置。我于是开始搜索有关核问题的资讯,了解从核武器,到核能源的利用在当下的一些状况,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题材。其实,全世界都在非常踊跃地发展核能,在气候变暖问题背景下,大家都在减少化石原料的使用,都把核电当作一种清洁能源。我们附近的一个核电厂,有一个展览馆一样的地方,是为教育学生用的。那些文宣只说核电不排放二氧化碳,但回避了核电的危险性以及核废料问题。这里边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法广:这部影片的片名是«无去来处»,只有四个字。看着很简单,但好像另有含义。能否解释一下片名的意思?

赵亮:“我最早知道这句话是在北京的大觉寺,那里有一块匾,是乾隆题字。我觉得特别有趣,很喜欢。其实这是佛教禅宗里的一句话:无去来处,动静等观。这部影片的片名,我并没有使用佛教或禅宗里的那些含义,只选择了这四个字在现代汉语里的表面意思,我觉得它特别能代表人类当下的这种困境。”

法广:这四个字里,有“去”,有“来”。看过您的影片之后,我感觉影片像是在说:人类不知道正向何处去,但是,也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赵亮:“这可以说是我自己的一种困境吧,是我面对世界的一种困境。”

法广:这是一部纪录片,但您在片中安排了一个佩戴面具,佩戴日本传统剧面具的幽灵一般的人物。TA身边的森林或者浓密翠绿优美,或者已经枯死凋敝.为什么在一部纪录片里,安排这样一个类似舞台剧的场景? 

赵亮:“能面其实是从唐代传到日本,在日本被保留下来,并且发扬光大。我喜欢它,因为它有点像萨满文化中介于阴阳之间的一个灵魅。在这里,我用它能穿越阴阳、能知晓过去,也能看透未来的这样一种暗示,或者说隐喻的意向,让它当我的一个替身,去告诫人类。因为它是一个可以知道将来,也知道过去,它是有神一样的本领的存在,我借代它来揭露,或者来宣示这样一种现实,来告诫人类面对的状况。影片有一个过渡。最开始,TA从一个原始的、漂亮的竹林里走出来,然后进入到人类社会这些悲惨的境遇里,出现在当下人类社会的状况里,比如废墟、比如被破坏的山峦。这里有一种对变化的设计。”

法广:在切尔诺贝利那部分,影片中的玛丽亚几乎没有说活,很长很长的镜头一直是沉默。她不是演员,好像也没有在演戏,是不是能解释一下这一部分是怎么拍摄的? 

赵亮:“是的,因为局限于拍摄时间很短,我感兴趣的也并不是她对我的言说——她的故事,我们可以从各种报道中了解。我更感兴趣的是她三十年,一个人在这个村子里是怎么生活下来的。我想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拍摄出她一个人在一分一秒地度过这样孤寂的时光的这种情况。所以,在拍摄的时候,地方制片翻译介绍之后,我就让翻译,甚至录音师都出去,我就想一个人面对她。一开始,她知道有人在,她特别想表达,想说话,但后来发现和我无法沟通,她不会英语,我也不会她的语言(乌克兰语)。过一会儿,她就放弃了,放弃和我交流。我就这样保持距离,动作也很小,特别低调,把机器放在那里,有时候甚至我自己也出去了。我想让她能回到她自己的现实:没有人打扰她的时候,她是怎么面对她个人的时光流逝的。她也特别有趣,她经常会翻开手机,看一眼时间。她家里有好几只小塑料表,滴滴答答的。所以在影片里也能听到那些表的声音。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她其实是在等待什么,给人一种在消耗时间的感觉,对我来说,她的这个时间和孤寂是一个主题。我尽量地让她保持她在没有他者在的情况下的那种状况。”

法广:影片展示的是被看作是清洁能源的核电带来的巨大灾难,但并不只是在单纯提醒核能与核污染的危险和它孕育的灾难,更深的是对人类发展模式的思考。可否谈谈您的想法?

赵亮:“确实,我认为,环境问题也好,气候问题也好,能源问题也好,最根本的问题其实是我们人类现在的社会模式和政治体系,包括资本主义模式这样的问题。虽然我们还没有一个更好的体制,还没有人能提倡出来,来号召全人类能在一个更合理的发展模式下生活。我们必须去反思这样一种状况。其实是有可能的,其实我认为我们是不需要那么多电能的。我们每天面对的资本主义号召的“买、买、买”,资本主义利润的无限增加,无限扩大再生产这样的一个模式,它势必是生产更多,利用更多,生产更多产品,就要让人去更多消耗这些产品,它才可以有更大的利润,一直是在这样一种大的循环下造成的。好多商品,比如过度包装,各种运输环节、垃圾处理环节、浪费的环节,所有这些环节,如果我们能有效地在一个合理的机制下运行,电能可能一半就够了。尤其现在我们可以在一些大楼的外面有效地利用太阳能这么强大地能源。”

“其实核电在总的(电能)中占比很小,可能只有法国(核能占比比较大)。如果有一个比较好的机制去运行我们社会,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电能,更不需要核能这种这么多负面影响的能源,我们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一定要增加生产,生产那么多东西,然后在一个并不有机的秩序下,再说减排,说用另外一种方式……用更错误的方式,那就会走入更错误的未来。”

法广:您是目前中国少有的几位仍然坚守独立电影的导演。有些作品在国内无法放映,上一部反映内蒙古能源开发和相关的环境问题的纪录片«悲兮魔兽»,就无法公映。而且现在商业片盛行,您为什么坚持 ?而且,这部影片相对于官方发展核电的大趋势,可以说是反潮流而动的角度……

赵亮:“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生观问题吧。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我知道时间真的很紧。我还能制作几部片子,我希望每部片子都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能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愧于别人,无愧于后人。我希望我的时间花在我喜欢的题材和内容方面。我不是唱高调的人,我只是认为人的时间和人的价值观、世界观,在这个地球上,无论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好,TA的言和行要一致。这样的人生,将来在墓碑上,也好看一些。……我可能小时候被教育得、洗脑洗得比较厉害吧,小时候就教育我要热爱和平。小时候教育可能正能量太多……这才叫正能量。所谓那些商业片,其实当下很多商业片三观都不正,不光是娱乐,它还带来愚昧群众的那种意识形态的问题,那就更可怕了。”

赵亮是中国目前少有的几位仍然坚持独立拍片的导演。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拍片时间通常很长。2009年入围戛纳电影节的纪录片《上访》是他十年跟拍而成的作品。但影片在国内无法放映。不久前完成的《悲兮魔兽》揭露内幕古能源开发带来的环境问题,也不被允许公映。长期关注中国电影的法国影评人Jean-Michel Frodon 在戛纳电影节期间观看了赵亮的新作。他评论说:赵亮是一位非常棒的纪录片导演。从某种角度说,他经常是在揭露重大的社会问题,比如纪录片«上访»揭露中国司法不公现象。 «悲兮魔兽».已经谈到环境问题,但是是从另一个角度,关注的是中国地下矿藏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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