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只有所有的藏人都勇敢地活下来，西藏才有希望

一年多来，中国不断传出藏人自焚的消息，自焚者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抗议当局对藏人宗教和文化的镇压。至今，藏人自焚人数已达35人。3月份，藏人女作家唯色发出公开呼吁，要求藏人珍惜生命停止自焚。然而，这一呼声是否能够有效地制止再发生同类事件？自焚者究竟在怎样一种情况下选择这样的极端方式？除此种方式之外，藏人又能采取何种办法拯救自己的民族？我们在今天的本节目中，请目前旅居瑞典的中国学者茉莉女士来谈谈对相关问题的看法

一年多来，不断传出藏人自焚的消息，流传出的一些自焚画面十分惨烈。首先请你讲一讲，藏人自焚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藏人自焚有着各种原由。首先我们看2008年的这场骚乱。当时西藏人喊出一句口号，特别令人难忘：我们是被你们在49年前杀死的人的灵魂。现在，你们杀了我们，我们还会再回来的。这说明：藏人自焚的背景长达50年。这是一个弱小民族对外族的压迫、统治掠夺的悲愤控诉。英国哲学家柏林曾经比喻说，一种受到伤害的民族精神就像一根被强力搬弯的树枝，一旦放开，他就会猛烈地弹回去。没有一个民族能够长期忍受外来的统治者的征服和屈辱。它迟早会有无法控制的反弹来回应曾经遭受的欺鸣。接连不断的自焚使藏人从他们本来没有进攻性的、和平的民族主义？变为一种针对自身的暴力。他们用这种办法来抗议的是富有侵略性的大汉族民族杀人主义。

其次，境内外这么多藏人自焚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中藏谈判失败。中国政府不再与西藏流亡政府谈判。绝望的藏人觉得：只有拼死一博。我们回顾50年来的历史，中藏谈判持续了五、六十年。五十年代是刀光剑影的城下之盟。到八十年代，胡耀邦、赵紫阳时期出现一线光明。九十年代以后，中国军力强大、民族主义情绪抬头，中藏谈判成为被中共玩弄于鼓掌的谈判游戏。从2002年就开始连续九次谈判游戏。到后来，中共不再与达赖喇嘛接触。我记得在中藏谈判时，西藏人就在静静地等待，充满希望的等待着谈判的结果。现在他们感到绝望。

第三，就是汉人的西藏接近于藏人的反抗。中共官员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在西藏展开的开矿热潮，已经和当地的藏民酿成生死攸关的冲突。虽然开矿政策始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但是，近年来这种畸形的开发政策使汉人企业大举进攻西藏，进行商业开采。他们牺牲的是藏人的生存环境，夺取了藏地的经济效益。给西藏造成严重的环境灾难。很多原来干净的圣山、神地满目疮痍。人们因为水土污染而生病死亡。这也是藏人不得不群起反抗的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中共近年来推行的安居工程。一种强制性的全民大迁移。把藏人全部搬到离公路不远的城镇去，以便于他们的统治。强制迁移使西藏传统社会结构解体。很多迁居藏人身居无着、走投无路，中共借口环保和安居的理由，真正目的是为了进行政治控制和土地掠夺。这是藏人感到绝望，采取自焚的又一个原因。

藏人女作家唯色等人公开呼吁藏人珍惜生命，停止自焚，坚强地活下去。唯色等人的呼吁书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响？

今年三月七日，唯色发出呼吁，要求藏人再勿自焚，压迫再大也要保住生命。这个呼吁书引发了较为广泛的反响。几天内就有三、四百人签名支持。各个网站也纷纷表示赞同。由于唯色是用汉语写作的藏人作家，所以签名者大多为汉人、或是懂汉语的藏人和维吾尔族人。不少汉族知识分子参加签名。比如：曾经获得自由金笔奖的著名中国女作家戴晴、著名维权律师江天勇、清华大学社会学教授郭玉华、六四学运领袖马少芳以及四川的评论家莫之许等等。另外还有海外的人。签名者留下了很多留言。无论他们各自的民族或是不同的政治立场，他们的共同态度却是一致的：第一，他们对自焚者充满理解和同情，他们不认同温家宝所说的“藏区发生的自焚行为是极端行为、破坏西藏的稳定、不得人心”的说法。这些留言者都明了：这是中共在西藏倒行逆施、严厉镇压、侵犯了藏人的基本人权、造成了自焚的根本原因。呼吁者除了理解和同情之外，还吁请藏人尊爱圣洁的生命，希望他们停止自焚。第三，他们提出：面对冷酷的中共，自焚是否有用的问题。由于签名者中不乏曾受过中共迫害、深知中共本性之人，因此他们认为藏人自焚不会获得应有的效果。他们说：烈焰硕痛并不能换醒中共的良知。对一堵冰冷的石墙抗议的方式极为有限。例如现居美国的中国作家曹长青，是最早支持西藏的汉人之一。他在唯色博客上公布了写给茉莉的一封信。对唯色的呼吁表示赞同。他说，在纳粹奥斯维辛还是苏联的共产国家，都没有发生过自焚抗议。因为对方是野兽，根本不管你的死活。所以看到这种生命的丧失实在令人悲痛。但是，这些签名者也发现：围绕自焚存有争议。有的人认为， 为了揭露中共，引起世界关注，自焚是藏人必需作出的牺牲。为了一个更伟大的事业，自我牺牲合情合理。另外很多人认为，逝去的生命不能挽回，人的生命高于一切，不应该赞同把主动结束生命做为改变现实的武器。在海外网站上，旅居美国的民运人士胡平就代表赞成自焚的一派。胡平列举了历史上许多以自杀表示抗议的例子，来说明自焚为什么也是一种非暴力形式，认为自焚能够诉诸公众、诉诸舆论、诉诸国际社会。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既然自焚有如此高的价值，你本人为什么不去自焚呢？

一年多来，三十多位西藏人自焚为什么没能引起世界足够的关注？

一位印度朋友提出：为什么突尼斯一名小贩的自焚能够换取全世界的声援，而世界却漠视此起彼伏的西藏的自焚潮？

首先要说明的是，世界并未完全聋哑。最近一段时间，欧美最大的新闻媒体，不管是报纸还是电视台，包括法广在内，都对藏人自焚事件都有突出的报道。图图主教和瓦文萨等12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向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致公开信，要求胡锦涛与西藏流亡精神领袖达赖喇嘛进行“有意义的对话”，表示对“西藏人民激烈的情绪表达”之关切。此外，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就西藏自焚问题通过一项决议案，呼吁中国放宽对西藏地区的各种限制。欧洲议会因藏人自焚事件举行了会议，探讨如何帮助藏人走出困境。日本发表了《日本国会议员有志者抗议对藏人的镇压决议书》。但是，声援的力度不够。

纠其原因主要因为：首先，和突尼斯的自焚事件比较起来，突尼斯的小贩是一名大学生，他选择在政府大楼内自焚，最先唤起的石本国人的愤怒，导致街头的激烈抗争，然后引起国际关注和声援。国内声援在先，国际声援在后。但是西藏人的自焚却不能引起全民的关注和抗争。因为中国政府迅速地进行严密封锁。把自焚的消息封锁起来，销声匿迹。没有引起境内的声援，因而也不能引起世界的关注。

支持自焚的人士以四十多年前越南僧侣释广德法师的自焚为例。1963年，释广德法师，为抗议吴庭艳政府迫害佛教徒，在西贡十字街头当众自焚。一位美国记者现场拍照，发表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引起强烈反响。这次自焚事件后来被人看作是佛教危机的转折点，间接导致南越总统吴庭艳的垮台。但是，自焚有效的例子并不适用于西藏人。这位越南僧侣所面对的抗争对手、当时的国际形势，和当今西藏人所面对的大不一样，因此，其成功不能复制。

如果停止采取自焚手段，藏人又能够为拯救自己的民族做些什么呢？

我首先要说，美国基恩-夏普所著《非暴力行动政治学》里，总结的198种非暴力斗争方法，并不包括自焚。这不仅因为自焚是一种针对自身的暴力，它还是一条不归路  人死了不能再生。

如果藏人停止自焚，他们为拯救自己的民族能做的事情很多，例如，千方百计想办法保护藏族的文化和语言；百折不挠地建立公民社会，保护西藏的地理和人文环境，维护藏人权益；推动村民自治，展开基层选举。同时，他们可以采取其他可行的抗争方式，更重要的是，他们应和争取民主自由的汉人一起奋斗。西藏问题不仅仅是西藏的问题，而与全中国人民的自由民主有关。总之，只有所有的藏人都勇敢地活下来，西藏才有希望。